[自創] 時代錯誤(七)


  「……。」快要被Monday Blue淹死了。

  電腦正在關機,齊宇衡盯著螢幕的臉反射著畫面上的藍光,看起來有點陰森。

  「宇衡,還不走嗎?要關燈了。」

  「啊……」齊宇衡抬起有點茫然的臉,發現辦公室裡的座位幾乎全空了──星期一總是令人憂鬱,沒人有留下來加班的心情。

  「我、我也要走了。」

  眼見同事正把手按在電燈開關上等待,齊宇衡匆匆忙忙站起身收拾東西,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手機,甩進包包裡。

  手機一整天都沒有響過。


  為什麼會這麼低落呢?只不過是這次週末的相處時間因為不可抗力減半了而已。齊宇衡慢如烏爬的走出公司,正在等紅綠燈時,一部紅色小轎車慢慢滑到他身前停下。

  「……呃?」誰啊?開這種好像玩具車的車子。

  齊宇衡呆呆看著車窗搖下,露出一張微帶青氣的臉。

  「歐……陽?」

  「我送你回家。」歐陽哲用力撥著頭髮,眉頭皺得死緊。

  能在上班日裡見到歐陽,應該要覺得很高興的,可是歐陽看起來……快要死掉了。

  「……。」齊宇衡有點猶豫,有話想問,卻不知要怎麼問、要問什麼。

  「快上車吧。」歐陽哲累到連笑容都撐不出來了,兩隻手臂抵在方向盤上,背駝得彎彎的,眼神在催促著齊宇衡上車。

  「碰」地關上車門之後,齊宇衡發現這部小轎車的內部比外觀更小,一坐下,兩手兩腿就分別頂到車門車壁……轉頭看向手長腳長的歐陽哲,那景象簡直就像是被某種刑具束縛住一般慘無人道。

  也有點像帶小孩去兒童樂園玩的爸爸被困在碰碰車裡。

  「歐陽,這是誰的車?」

  「室友的。」歐陽哲鐵青著臉轉動鑰匙。「我的車壞了,所以跟他借。」

  室友的車?不知道是那個罵髒話的還是大哭大叫的?

  「你看起來好像很累,開車沒問題嗎?」

  歐陽哲冷笑一聲,目光中有濃濃的怨恨。「沒問題。」

  引擎一下子踩到最底。

  「沒問題就好啊啊啊啊啊啊──!」

  歐陽在生氣……氣什麼啊嗚哇哇哇哇──!

  一下子就到家了。

  雖然只有一下子,也夠讓人頭昏了。

  停好車之後,兩人並肩走進巷子,見齊宇衡的腳步有點蛇行,歐陽哲伸出右手攬過他肩膀。

  歐陽的手勁很強,被抓握住的肩膀隱隱生疼。長長的巷子走到底,夕照下的歐陽一直面如嚴霜──壓抑了超過廿四小時的鬱悶感在齊宇衡胸口翻滾了起來。

  「我昨天下午打給你,你室友說你在睡覺。」然後還聽見一場驚天動地的格鬥。

  「抱歉……我醒來時已經快天亮了,」歐陽哲伸指用力扒梳著頭髮。「手機被人踩成兩截,公司的電話又不能外撥,所以一直沒辦法回電話給你,對不起。」

  聽起來很慘烈。齊宇衡只得點點頭,回了句「沒關係」。
 
  沒關係個頭。

  當齊宇衡拿出鑰匙打開大門,卻發現歐陽哲仍然只是青著一張面皮站在一旁說「那我回去了」時,他終於也沉下了臉。

  「歐陽哲。」
  
  「嗯?」

  「我哪裡對不起你嗎?」

  被這麼一問,歐陽哲顯得有點錯愕。「沒有啊,怎麼了?」

  「那為什麼特地送一張臭臉來給我看?」失約的人明明是你。

  「……。」歐陽哲愣在門邊。

  「算了,你自己開車小心。」

  負氣推開大門正要跨進去時,一隻手從身後伸過來橫在眼前。

  歐陽哲低低的聲音吹在耳邊:「不要生氣,我只是很想見你而已……」

  「沒生氣啦。」

  齊宇衡低著頭,覺得自己很丟臉,原本應該要爆出來的「你說要打電話都沒打好不容易見到面結果一直鐵青著臉而且還馬上要走……」全部都卡在喉嚨裡,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那,要不要進來坐坐?」

  「……我還得回公司……。」

  「坐一下就好。」我也很想你啊,笨蛋。

  歐陽哲最後還是進來坐了。

  可是他坐在自己身上……齊宇衡頭昏腦脹的任歐陽把自己推倒、解開皮帶拉下拉鍊──在極具效率的短暫愛撫之後,歐陽拿出成年男人必備的社交用品幫齊宇衡套上,然後,咬牙坐了上來。

  「喂喂,歐、陽……」這樣算是被防禦了嗎?不太對啊?

  自己剛才只是問了一句「你怎麼了看起來好累」而已,歐陽就開始做出更累的事。

  「嗯?什麼……事……啊……」

  歐陽哲的長腿在齊宇衡腰側跪折著,略顯蒼白的臉龐染上情欲的紅暈。他身體慢慢往下沉,隨著內部被撐開,表情也愈來愈痛苦。

  「歐陽啊……」齊宇衡伸手扣住歐陽的腰,阻止他繼續這麼急躁的自虐──沒有預兆沒有前戲而且什麼都自己來,的確是自虐沒錯。

  「你、不喜歡嗎?」雙手抵在齊宇衡腹上,歐陽哲喘著氣低頭詢問。

  「就……」就是太喜歡了才不能讓你這樣啊混賬!感覺歐陽的溫暖正緊緊裹著自己,齊宇衡扣在他腰上的手指開始抖了起來,應該要阻止的,但卻又好想狠狠把他往下按。

  不等齊宇衡下定決心,歐陽哲抓開了停在自己腰間的那雙手,身體往後一傾,讓兩人相接的部位完全密合。

  「……嗚!」

  「別、別鬧了,歐陽……你都那麼累了……」真的會死掉耶。

  「那你就不要都讓我用力啊。」歐陽哲側著頭,又疲倦又辛苦的臉上居然還扯得出笑容。

  「死傢伙,這種時候才捨得笑……」可惡,忍不住了。

  歐陽怎麼了呢?他是察覺出自己的不安,才會破天荒做出這種事吧?

  齊宇衡緩緩動著腰,往上頂又往下拉,看著跨坐在自己身上的歐陽哲在那一進一出的動作中閉緊了眼睛,咬白了嘴唇,掙紅了耳根頸根。

  歐陽……你是在安撫我嗎?

  汗水溼了齊宇衡的眼睛,快感一波一波地襲來,連帶讓他看不清楚歐陽的表情。

  對照著過去幾個週末的攻擊防禦模式,歐陽這種程度的犧牲,的確表現出了極大誠意的懷柔企圖……但齊宇衡此刻的心情,卻像是被舖天蓋地的大軍以武力強行鎮壓。

  該死……。

  最該死的是即使是武力鎮壓也還是好舒服啊……。

  「宇、宇衡你……嗯……」

  歐陽哲的身體軟綿綿的沒什麼力氣,隨著齊宇衡的動作愈晃愈快。他大概真的很累,累到連聲音都關不住,夾著喘息的哼嗚聲不停從後仰的喉嚨間溢出。

  那難得一聞的歐陽式呻吟刺激著齊宇衡的聽覺,扣在歐陽哲腰間的十指又加了幾分力,斷斷續續的呻吟開始改變頻率,喘息的間隔愈來愈短愈來愈短……。

  「啊、啊啊……」

  好吧,以暴制暴是最簡便的手段了,超越對方鎮壓的反鎮壓……。

  一如古今中外所有歷史的教訓,大部分武力衝突最後終將以兩敗俱傷收場。

  「……累死了。」

  齊宇衡癱在床上不想動,身邊的歐陽哲也沒好到哪裡去,啞啞的聲音聽起來很可憐:「我覺得自己好像在涮涮鍋裡煮過頭的油豆腐一樣……」

  「那樣好難吃。」咬下去還會被吸得太飽的湯汁燙到舌頭。

  「對呀。」歐陽哲連笑聲都快發不出來了。

  「歐陽,」齊宇衡側過身,拉來薄被往歐陽肚子上蓋,一臉擔心的看著他。「你有什麼煩惱嗎?我覺得你怪怪的。」

  不只是身體上或是工作造成的疲累而已,總覺得他壓抑著心事。

  自己認識的歐陽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的?

  說他開朗,又常常搞不清楚他在想些什麼;說他心機深,卻又會在喝醉之後哭得像個小孩……齊宇衡皺起了眉,發現自己無法在心中明確勾勒出「歐陽哲」的形狀。

  「沒事呀、沒事……」歐陽哲拉開薄被,像個老頭一樣彎腰駝背的坐起身,扣好襯衫扣子之後,慢吞吞地穿長褲,在抬腳時還發出小小的叫聲。

  不會吧──齊宇衡跟著坐了起來。

  「你幹嘛?」身體都還沒涼,就急著穿衣服?

  「我要回公司。」整裝完畢的歐陽哲連回頭微笑的背影都顯得虛無起來。

  「你要不要先睡一下?睡一下就好……你看起來靈魂離體至少三十公分了。」齊宇衡擔心的跟在歐陽哲後面移動,開始對接受挑釁而跟著動用武力的自己感到懊悔。

  歐陽都那麼累了,還要被自己這樣那樣……。

  「沒關係啦,我已經吃過補品了。」

  「補……」補品?被吃的是你才對吧?

  齊宇衡愣得忘了闔嘴,被歐陽哲湊過來啵啵啵吻了好幾下。

  「我現在神清氣爽,再多困難也不怕。」

  開門離去之前,歐陽哲笑得白牙閃閃,彷彿真有神功護體一般。看見這種笑容,齊宇衡忍不住伸手抱緊了他。

  「歐陽,不要死欸。」

  「好好好,我不會死的。」

  大手在頭上摸了幾下以示敷衍,齊宇衡放開了那個明顯瘦了一圈的身體,抬頭道:「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就跟我說,不要客氣。」

  「好。」

  一樣是白牙閃閃的笑容,湊過來又啾了一下。

  大門關上的那一瞬間,齊宇衡忽然感到有點悲傷。


*        *        *        *



  戀愛是這麼麻煩的事嗎?

  齊宇衡嘆了口粉紅色的氣,接著又因為那太過少女的氣氛而伸手甩了自己一巴掌。

  「好痛……」打太用力了。

  為什麼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之後,彼此反而無法坦率?

  今天星期五,按照慣例,是二人見面的日子。可是下午歐陽打了一通電話來,說今天是他這個月的D-Day,必須留在電腦旁邊待命,不能外出。

  D-day是「作戰計畫執行日」吧?每個公司果然都有自己的術語。

  「唉。」今天見不到歐陽了。

  「唉。」

  「……。」齊宇衡轉過頭,看向不知何時站到身邊正在推眼鏡的美女上司。「胡、胡姊,妳嘆什麼氣?」

  「我在羨慕年輕人。年輕人真好,有這麼多煩惱。」胡寧推完眼鏡又撥撥頭髮,表現出一副「我在這裡站了很久」的樣子。

  「……。」

  「別這樣,我有事想拜託你。」胡寧雙手在胸前合掌,笑問:「能不能找一天帶我去買遊戲主機?我想送人……記得你有在玩嘛?」

  「好啊,哪一天?」

  「今天,或者是今天,不然今天也可以。」胡寧笑瞇瞇的扳著手指。

  「……。」什麼「或者」、「也可以」?根本就是強迫要今天啊這女人──!

  齊宇衡無力的趴倒在桌上,胡寧見狀擰起了秀眉,纖纖素手掩上胸口,憂愁而又微帶怯意的問道:

  「啊……不行嗎?」

  「說哪的話,當然行!只要是胡姊您有需要,不管是今天還是今天甚至是今天,隨便哪個今天都可以,哈哈哈!」齊宇衡的笑聲明顯地自暴自棄。

  算了,反正閒著沒事,今天歐陽也不會來……

  「那就決定是今天了,謝啦!」

  一個三十二歲女人在自己身邊學五歲小女孩拍手跳躍的畫面太令人害羞,齊宇衡尷尬得想別開臉,卻在偷偷轉動脖子的同時,遭到劈頭劈臉的稿紙吹雪攻擊。

  「那麼這個跟這個,麻煩下班前打好字給我磁片,啦啦。」

  她真的……很開心。

  齊宇衡整理好散了一身的稿紙,目瞪口呆的看著上司踩著愉悅的步伐離去。

  胡寧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齊宇衡向她推薦太鼓達人為止。

  「音樂類的不行。」她搖了搖頭,笑容變得有點遙遠。「那孩子耳朵不太好。」

  「呃……」抱著遊戲用鼓的齊宇衡聞言一愣,呆了幾秒才回過神。

  那孩子?耳朵?

  「所以,最好是畫面漂亮、故事性強的遊戲。」胡寧補充道。

  「那、那麼這個如何……」

  「唉呀!」

  還抱著鼓的齊宇衡轉身動作太大,掃倒了一整排陳列在架上的遊戲片。

  「……。」

  「……。」

  一團混亂。

  兩人蹲在地上幫忙撿起散落一地的遊戲片之後,還得像等待處罰的小學生一樣站在旁邊,看著緊張兮兮的店員把遊戲片一一拿起來搖晃檢查。

  「抱歉,胡姊……我請妳喝咖啡。」

  提著剛買的遊戲主機,看見胡寧那總是整齊滑順的頭髮因為蹲低撿遊戲片而變得有點零亂,齊宇衡感到過意不去,吶吶的提出具體賠償措施。

  「唔?是我拜託你幫忙,該請客的是我才對……」說到這裡,胡寧語氣忽然一沉,臉色也變得嚴肅。「你啊,不要老是聽見什麼事都裝作沒事一樣,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啊,你不是很好奇嗎?」

  「呃?」

  胡寧攤了攤手。「當然問了我也不一定會講,不過這部分你就不用操心了。吶,問吧?」

  齊宇衡呆了半晌,才吞吞吐吐的問道:「妳剛剛說那孩子耳朵不太好,是怎麼回事?那孩子是誰?」

  胡寧的態度再次大轉變,雙手在胸前「啪」了一下,臉上的笑容燦如春花。「唉呀,那孩子的事,我很樂意跟人分享的。」

  「……。」這個變臉大王……。

  「喝咖啡?」她一手勾住齊宇衡臂彎,另一手指向旁邊的連鎖咖啡店。

  「……好。」
 
  綠色招牌的燈光在美女上司的星眸中流轉,齊宇衡跨出步伐,感覺心頭那塊不知名的大石似乎變輕了一點。

  「胡姊……」
  
  「嗯?」

  「妳雖然有點恐怖,但大體上還是算『療傷系』的吧……」

  「……宇衡,你最近講話愈來愈縹緲了……」

  自動門往兩邊開啟,店員的「歡迎光臨」跟店內帶著咖啡香的冷氣同時撲面而來。

  那個因為太過熟悉而變得陌生的身影也同時刺入眼簾。

  「歐陽?」

  「……啊……宇衡。」

  歐陽哲就坐在門邊,身上黏著一個長頭髮的生物,一與齊宇衡的眼光對上,他皺起眉,右手無意識的掩上額頭,露出「糟糕了」的表情。

  好幾道雷轟隆隆地劈入齊宇衡腦中。

  第一道雷是下午歐陽在電話中說的「抱歉,今天是D-Day所以不能外出」。

  第二道雷是歐陽臉上那種活像被抓姦的心虛表情。

  第三道雷是那個黏在歐陽身上看起來不知是男是女是死是活的長髮生物。

  D-Day……騙人的?騙我?

  接下來不停打入腦中的雷已經無法一一定義了,齊宇衡站在原地瞪著歐陽哲。

  很生氣,很生氣很生氣。

  不是因為那個長髮生物黏在歐陽身上,也不是因為那個長髮生物黏在歐陽身上而歐陽居然一點反抗都沒有。

  生氣、生氣是因為……歐陽騙了自己。

  歐陽對自己說謊。

  齊宇衡的臉色愈來愈青,歐陽哲眉頭也愈皺愈深。

  「朋友?」不明究裡的胡寧仍然勾著齊宇衡手臂,探過頭來看了歐陽哲一眼。

  「……。」齊宇衡無法回答,只是用力的吸氣又吐氣。

  胡寧的聲音讓那個長髮生物抬起了頭,白皙而弧線美好的臉,是男人的臉。

  他雙手仍然巴在歐陽前胸後背上,十分迷人的一雙眼睛瞇得像是醉了一樣,先是看了看胡寧,接著看了看歐陽哲,最後隨隨便便的掃了齊宇衡一眼。

  「呣,阿哲……你朋友?」

  軟綿綿的身子像藤繞樹一樣借著歐陽哲的身體爬高,問話的同時,在歐陽哲的耳垂上輕輕咬了好幾口。

  瞇瞇的眼睛專注在歐陽哲身上,目光充滿柔情,沒有挑釁。

  是啊,如果是挑釁就太遜了太遜了現在可是廿一世紀怎麼還會出現這種情節嘛……齊宇衡腦袋裡一片混亂,咖啡香和蛋糕香不停地攻擊著他此時非常脆弱的神經,以致於連歐陽哲用力別開臉之後嘆著氣罵出的那句「別鬧」,聽在他耳中都像是老夫老妻在調情……。

  從剛剛開始就在齊宇衡腦裡交戰的小天使和小惡魔勝負立分,小惡魔的三股叉如有神助般一舉戳中小天使的屁屁,小天使「啵」的一聲不見了。

  黑色的蝙蝠翅膀拍動,填滿腦中、胸中的,全是負面的情緒。

  混蛋歐陽──不,不行……胡寧剛才說過的那句「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啊」忽然浮上腦海,齊宇衡瞬間壓下了怒吼的衝動。

  「歐陽,你不是說今天是D-Day嗎?」

  齊宇衡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要太酸太澀太兇惡,但他極力維持的好風度在那個長髮男人代替歐陽回答之後瞬間崩潰了。

  「是D-Day沒錯,」長髮男人輕巧地移動身子坐到歐陽腿上,動作熟練得像澳洲動物園裡的無尾熊。「Date的D……我跟阿哲重要的Date Day,阿哲,啾。」

  「閉嘴……」歐陽哲欲哭無淚的表情活像第一天上班的幼稚園老師。

  「……。」Date的……D?原來這就是D-Day?阿哲?啾?

  「宇衡,他喝醉了。」歐陽哲一手撐著長髮男人軟綿綿的身子,另一手又按上了額角。

  「喝醉?」齊宇衡的臉皮無法自制的抽搐起來。「我怎麼不知道星巴克有賣酒?」

  「……。」察覺出情人的嚴重反抗,歐陽哲又嘆了口氣。

  幸好,幸好店裡很暗……要在事態失控之前抽身才行。胡寧悄悄抽出勾在齊宇衡臂彎中的手,接過他手上的遊戲主機,揚起千錘百鍊的微笑:「宇衡,你跟朋友慢慢聊,我先回去了……」

  「我陪妳回去。」

  「不不不用了啊哈哈……」開溜失敗。

  胡寧一腳已經跨出店門,手臂卻被鐵青著臉的齊宇衡一把抓住。

  「宇衡!」

  抓人的那個人,手臂也被人一把抓住了。

  歐陽的口氣又疲累又焦急,抓住自己手臂的指頭深陷入肉,彷彿溺水者抓住浮木一般。齊宇衡一時心軟,回頭看了一眼,立刻又爆炸──

  歐陽哲伸長右手抓住齊宇衡手臂,左手卻也緊緊地抓著那個長髮男人的手。

  啪。

  這是什麼?水上救生訓練嗎?這就是傳說中的人鍊嗎?那溺水的人是誰?胡姊嗎?還是那個正向一臉黑線的胡姊兜售口香糖的小販?

  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

  腦內理智一根一根地斷光光。

  「歐陽……你……放開……」齊宇衡咬牙切齒,話從齒縫間脫口。「很抱歉打擾了你們重要的D-Day……請繼續……」

  很好很好,手連手、心連心……四人人鍊成功的吸引了店裡店外不相干人士的目光,胡寧一腳在外一腳在內,自動門一會兒開一會兒閉的來回蠢動著……她用眼神瞪退口香糖小販之後,近乎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宇衡!」歐陽哲著急的打斷他。「你別這樣……他、他是……他是我室友……」

  「阿──哲──」被介紹的室友很盡責的在此時發出一聲嬌喚。

  「室──友?」啵,最後一根理智斷線。「室友可以在外面抱你黏你咬你耳朵,那你住的地方是什麼?淫窟嗎!?給我──放手!」

  齊宇衡放開胡寧,迴臂就在歐陽哲抓住自己的手腕上用力斬下一記手刀。

  媽呀我有聽見骨頭撞到骨頭的聲音──胡寧還來不及檢查自己剛剛被抓住的手臂有沒有烏青,就又被以下犯上的部下抓住了另一隻手臂。

  「胡姊,我送妳回家!」

  然後在人行道上被倒著火速拖行──胡寧一邊試著轉過身子,一邊看見了抱著手腕從咖啡店裡追出來的高大身影。

  「啊!宇衡!」
 
  「怎麼了?」齊宇衡回頭。

  「你那個朋友跌倒……咦?」不對,沒有爬起來。「昏倒了,他昏倒了……」

  「……嗄?」

  昏倒?歐陽?往剛才的咖啡店看去,只見歐陽哲高大的身子倒在門口,那個長頭髮的室友正蒼白著臉把背貼在玻璃門上尖叫。

  尖叫內容是「阿哲不要死」。

  幹。

  齊宇衡飛奔回店門口,一把撐起不省人事的歐陽哲,焦急的喚著他名字。

  好多人停下來看……胡寧呆站在人行道上,被齊宇衡捏過的手臂兩邊都痛得要命。

  當她看見那個貼在咖啡店玻璃門上尖叫的長髮男人忽然也失去意識往前倒在齊宇衡背上時,胡寧嘆了口氣,拿出手機,在開溜前做了最後一件好事──撥119。



*        *        *        *



  這個人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

  目測就比歐陽高了十公分以上,迎著晨光站在室內,像根大柱子似的頂天立地……不過,他從剛才出現到現在,就重覆了七、八次用力抹臉的動作,看起來頗為心力交瘁。

  「呃……你好,敝姓齊……」該怎麼稱呼?二號室友?

  「我姓涂。」

  扁扁的嗓音一出聲,齊宇衡馬上認了出來──是那天的電話格鬥中被叫「死禿頭」的那個人。

  背後拖著一條不算長的馬尾,髮量看起來不多也不少,但從前額綁到後頸的頭巾下有沒有頭髮就不知道了……。

  察覺到齊宇衡正在偷看自己的頭頂,涂姓室友又抹了下臉,粗聲粗氣的說道:「不好意思,給你惹麻煩了。」

  「不會,歐陽……也是我的朋友。」齊宇衡指向左邊病床:「我從、從他脖子上的項鍊看到你的電話,所以就打給你了。」

  左邊病床上,那個長髮男人正閉著眼睛躺在上面,一頭烏溜溜的秀髮很淒美的披在枕上。

  長髮男人的脖子上掛著一塊金屬塊子,上面刻有「緊急聯絡人」五個字,然後是二個手機號碼,一個是歐陽哲的,另一個就是眼前這位涂先生的了。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人類的脖子上要像小狗一樣掛著牌子?為什麼需要緊急聯絡?

  齊宇衡腦裡的問號還在飛來飛去,那個扁扁的聲音又發問:

  「歐陽他怎麼樣?」

  「睡眠不足,體力透支。」看向右邊病床上的歐陽,齊宇衡嘆了口氣。「然後另一位是……」

  「被微不足道的酒精打敗吧。」一聲好不屑好不屑的冷笑。

  是醉倒了沒錯,雖然一點酒味都沒有……齊宇衡訝然看著那個高大的男人一步跨到病床前,伸手揪住床上那人胸前的衣服,把他的身體提高了幾吋。

  「端木。」語氣中充滿威脅。

  「唷。」被叫端木的男人毫不拖泥帶水的睜開了眼睛,接著又瞇了起來。「你哪位?我不認識你……我的眼鏡不見了……」

  「端木泱,」提著那副清瘦身軀的大手用力往下一頓。「限你一天之內變回人類,歐陽快要被你整死了。」

  端木泱露出受傷的表情。「好過份,我本來就是人類──」

  「你這幾個禮拜是瘋狗。」抓著衣領的指關節格格作響。

  「咦咦──?阿涂你好惡劣……阿哲他……」

  「歐陽就躺在你隔壁床,而且還沒醒。」阿涂放開手,任端木泱的上半身從不算高的距離摔回床上。「我不知道歐陽怎麼樣,不過我已經忍耐到極限了。」

  「……。」轉頭看了看熟睡不醒的歐陽哲,端木泱咬住下唇,不再回嘴。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點尷尬。

  齊宇衡眨了眨痠澀的眼,看著躺在床上的歐陽哲,有好多話想問,卻不知道該問誰,也不知道要問些什麼。殘留的怒意跟無法否認的擔憂心疼混在一起,塞得胸口肚腹一陣難受。

  一隻很大很大的手忽然按上了齊宇衡的頭。

  掌心很熱,力道有點太強。

  扁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歐陽醒來時我會聯絡你。他好幾天沒好好睡了,這一下大概會睡很久。」

  「啊……」齊宇衡反應不過來,頭上那隻手已經離開了。

  「給我你的手機。」

  幾乎是被強迫著離開……齊宇衡搖搖晃晃的揉著眼睛,走出病房前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阿涂站在床前,右手按在端木泱的頭上,很熟練的安撫著。

  端木泱垂著頭,而阿涂看著窗外。

  細細的對話聲從空氣中飄了過來。

  我可不可以喜歡你?阿涂。

  不行。

  那隻手又大又有力,而且很熱。

  齊宇衡走出病房,清晨的醫院走廊上沒有其他人,陽光從窗戶間透入,在大理石地磚上投射出白色的反光。

  沒事的。

  一步步走出醫院,伸手招計程車時,日光直射一夜無眠的眼睛,刺得發疼。

  歐陽跟端木泱沒事,那些說不出口而又還沒解決的誤會也都會沒事。

  只是需要時間而已,我們都會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