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不健全(六)


  「你回來啦?」

  端木泱拿著一個很大的水杯從房裡走出來,歐陽新剛好開門進屋。

  歐陽新脫下鞋子走進客廳,看了端木泱手上的杯子一眼。「倒水喝?」

  「嗯。」端木泱閃進廚房的樣子有點侷促。

  歐陽新回房間丟下背包,再走回客廳時,端木泱已經倒好水從廚房走了出來。歐陽新帶著笑,跟在他身後一起進房間。

  「小新……」聽見房間被關上的聲音,感覺歐陽新站在身後的距離,端木泱把水杯放在矮桌上,耳根又熱了起來。

  「怎麼?」

  確定端木泱放下那杯水之後,歐陽新身後環住他的腰,一邊收緊手臂,一邊在他開始泛紅的後頸印下親吻。

  「……那個……啊!」居然用吸的……端木泱咬住呻吟,身子不由自主往後靠去。

  「哪個?」歐陽新伸出舌頭舔了一下,用舌尖感覺著端木泱後頸細細的寒毛。

  昨天的告白和半夜的做愛其實都像夢一樣。在學校裡渾渾噩噩的上了一整天課,回到家裡看到端木,才忽然有了「這個人現在是我的」的實感。

  然後,就很想一直抱著他,不要放開。

  不管什麼時候,端木泱身上都有淡淡的香皂味。歐陽新拉開端木泱T恤領口,往肩頸交界處那塊特別怕癢的地方咬去。

  「等一下……小新你……」

  歐陽新不滿的用手指摸著端木泱肩上已經淡到快要看不見的舊吻痕。「我很會嫉妒……昨天在浴室看到這些痕跡時,我就很想這樣做了。」

  「呃……什麼?」

  端木泱想了一下,才明白歐陽新指的是什麼。還沒來得及回話,肩上那處吻痕就被歐陽新覆上嘴唇狠狠吮了起來。

  你是章魚啊……端木泱苦笑著任他重新蓋章,等到歐陽新終於抬起臉時,端木泱肩上多了一塊明顯的痕跡。

  「哼哼哼……」歐陽新戳著自己的傑作,笑得很得意。

  吸得比學長還用力,大概也會瘀血吧?還好吻出來的瘀血不會痛……聽見歐陽新哼哼的笑聲,端木泱也很想笑。

  幼稚鬼。

  「小新,你這樣算是跟學長間接接吻欸……」

  「呸呸呸!」歐陽新全身一跳,反射性的伸手擦嘴。

  「有什麼關係,學長很帥。」端木泱笑彎了腰。

  「……。」

  很帥是嗎?歐陽新把端木泱拉回,重新摟住他的腰,忽然有點鬱悶。

  「……小新。」

  「呣?」

  「我會跟他斷絕往來……我答應你的。」

  「嗯。」

  感覺到歐陽新貼著自己的身體似乎整個軟了下來,端木泱涼涼的十指覆上了扣在腰間的那雙手,很輕很輕的來回撫摩著,偷取上面的溫度。

  「所以,我今天晚上要跟他吃飯喔。」

  歐陽新才剛放軟的身體瞬間又僵直了。



*     *     *     *     *



  「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吧。」

  「唔。」面容端整的男人沒有太大驚訝,只是淡淡的問了句「為什麼」。

  端木泱放下水杯,笑得露出了牙齒:「因為我有喜歡的人,也跟他在一起了。」

  男人從喉間笑出聲音。「小泱,你在想什麼?」

  「呃?」端木泱一愣。

  「你笑成那樣,跟我說不再見面,是想做什麼?」男人伸手撐住下巴,歪著臉看向對方。「如果真的不想見面,只要別再打電話給我就行了,為什麼要特別約出來說?」

  「因……」

  「你想傷害我嗎?小泱。」

  「……。」

  「你說有喜歡的人了,是想看我難過的表情嗎?你覺得我會因此受到傷害嗎?」男人細長的眼睛比十年前初見時更銳利,也更惡意。

  「……沒有,我只是想把話好好講清楚。」端木泱搖了搖頭,臉上笑容漸漸淡去。

  「不用否認啊,如果你是想傷害我,那表示你有進步,學長很欣慰……」男人拿起紅酒,傾下酒瓶倒了半杯,用兩隻指頭把酒杯推向端木泱。「如果你十年前會像這樣試圖傷害我的話,我就不會離開你了,小泱。」

  說什麼……十年前……端木泱無意識的伸手握住了往自己推來的酒杯,玻璃的觸感貼在手指上,好冰冷。

  「其實再遇見你時,我也嚇了一跳……你看我的眼神,居然還跟十年前一樣。」男人拿起自己的酒杯,用食指沿著杯緣畫了一圈。

  「……。」

  「真的好可愛。」

  男人帶著笑,嘆了口氣。


*     *     *     *     *



  時鐘剛過九點,端木泱還沒回來。

  歐陽新像隻猴子一樣在椅子、窗邊和大門三個地點間輪流跳來跳去,一分鐘也無法安靜。在第十三次被擋住電視時,阿涂很不滿的開口了:

  「你著猴啊?」

  「端木怎麼去那麼久?會不會出什麼事?」

  「先坐下。」阿涂伸長手,把坐立難安的歐陽新抓回藤椅上,押著他坐下。「你別太擔心,端木他說要分手,就一定會分,絕不會心軟。」

  「我不是擔心這個。」其實也有一點點擔心這個啦……歐陽新抓抓頭。「那個學長不是很變態嗎?我擔心他會對端木……那個……」

  「端木是成年人了,力氣其實也不會很小。」

  「可是那個人是變態。」

  「男人都是變態。」早上從你房裡走出來的端木並沒有比從學長那裡回來時有精神多少好不好……阿涂抿著嘴巴,把話吞回肚子裡。

  「你不會擔心嗎?」歐陽新皺起眉頭。「我以為你會很擔心……」

  「如果端木不願意的話,沒有人能對他做那些事。」阿涂拿起遙控器轉台,關於颱風災情的後續報導還在各家新聞台持續播出。「而且學長也不是會強迫別人的人。」

  「……。」

  電視裡,新聞記者在超市的冷凍蔬菜櫃前用誇張的表情描述菜價如何水漲船高。

  歐陽新沉默了片刻,才問道:「阿涂,那個學長你也認識?」

  阿涂點頭,一臉煩悶:「那是社團的學長……」

  「他們是怎麼開始的?」

  阿涂「嘿」了一聲。「這種事你怎麼可以問我。」

  「你不是知道嗎?」

  「自己去問端木,跟他有關的事,你直接問他會比較好。」

  我要尊重他的隱私。阿涂不停地轉台。

  歐陽新看著阿涂,後者臉上的表情卻顯然看不出「尊重」兩字。

  「死禿頭……」

  「幹你說什麼!?」

  當阿涂一把抓起歐陽新的衣領時,窗邊傳來一陣驚人的引擎聲。

  同住的三人之中,只有端木泱在開車,可是他的愛車小紅並不會發出這麼誇張的噪音──歐陽新貼在窗片上往外看,在夜色裡看見兩盞亮晃晃的大燈滑近公寓門口,停住,然後熄滅。

  駕駛座的車門先打開,一個中等身材的男人下車繞到另一側,打開車門,從前座半拖半抱的拉出一個軟綿綿的人影。

  是端木。

  隔著起霧的窗片,只能隱約看出端木泱像被抽光了力氣一樣靠在那男人身上。那男人整張臉貼在端木泱臉旁,在車門邊動也不動,似乎說了幾話。

  歐陽新差點停止呼吸,飛快轉身衝往門口,卻在拉開大門前被阿涂從後面揪住了衣領。

  「你幹……嗚呃!」

  門鈴啾啾啾地響了起來。

  阿涂把歐陽新往後甩回客廳,自己跨上前遞補,用寬闊的背密密擋住了門。

  歐陽新手撫著喉頭用力咳嗽,聽見了大門打開的聲音,還有陌生男人口中發出的、輕浮涼薄的嗓音。

  「唷,學弟。」

  「他怎麼了?」阿涂面無表情,努力擋住在身後推來推去的歐陽新,伸手把靠在那男人身上的端木泱拉了過來。

  「不小心喝多了而已,還不到爛醉。」

  男人乾脆的放開手,讓端木泱倒向阿涂懷中。

  「……。」阿涂護著端木泱,聽見他平緩的呼吸聲,微微安下心,但在身後又推又撞又捏又抓的歐陽新讓他一肚子火氣直向上冒。

  「那,我走啦,學弟。」

  眼尾上翹的細長眼睛一笑就瞇得更細,阿涂微微點頭,男人就揮了揮手,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了。

  關上大門之後,阿涂仍站在原地,直到那誇張的引擎聲再度響起、遠去。

  「你為什麼要擋──唉唷!」

  阿涂轉身把歐陽新踢翻,罵道:「不擋的話你想幹嘛?你能幹嘛?」

  「我要揍他。」歐陽新從地上爬起來,看見端木泱靠在阿涂肩上,低垂著頭,紮起的捲髮有點散亂,心裡的憤怒更加難以排遣。

  「……小鬼,不是跟你說過了嗎?」等歐陽新站直身子之後,把端木泱推向他。「他不願意的話,沒有人能那樣對他。」

  見端木泱軟綿綿的身子向自己靠來,歐陽新連忙伸手摟住。
 
  「嗚呃──」靠上歐陽新肩膀的同時,端木泱發出一聲乾嘔。

  要要要要吐嗎?塑膠袋……歐陽新一下子慌了手腳。

  「他不會真的吐出來,你讓他喝點水躺下就可以了。」見歐陽新即使怕端木泱嘔吐也要緊緊抱住他,阿涂有點看不下去的別開了臉。

  「不會真的吐……?」歐陽新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端木不是嘔得很厲害嗎?

  啊,這麼說起來,上次在光華商場,還有在小酒吧喝醉那次,端木泱雖然都嘔得很兇,但真的沒有一次吐出來過……。

  「嗯。你顧好他。我明天要拍日出,三點就得起床,先去睡了。」

  阿涂回房後,歐陽新讓端木泱在長椅上躺下,走進廚房倒了杯水。倒水時,又聽見客廳傳來的乾嘔聲。

  走回椅子旁邊坐下,伸手拂開端木泱遮臉的頭髮。原本以為會看到一張神智不清的臉,但露出臉龐的端木泱卻張著一對清明的眼睛看著歐陽新。

  「端木?你還好嗎?」

  歐陽新輕撐起他身子,送上的水杯卻被端木泱推開。

  「想吐……嗚噁。」

  端木泱雙手撐在椅子緣邊,身子往前弓,背脊隨著乾嘔聲不停起伏。

  「想吐就吐出來啊。袋子這裡有……還是要去廁所吐?」

  歐陽新放下杯子,輕拍他背脊,只見端木泱又搖了搖頭。

  「我……吐不出來……」

  還能跟自己對話,看樣子沒有上次在小酒吧醉得厲害……歐陽新繼續拍著他的背,感覺掌下的肌膚正在發冷。

  「怎麼會吐不出來?你一直在嘔……吐出來會比較舒服。」

  「嗚噁──」端木泱又用力嘔了一聲,然後再次搖頭。「吐不出來就是吐不出來……」

  嘔吐是反射動作,哪有吐不出來的道理?

  歐陽新伸手扳起端木泱的臉,見他臉色蒼白如紙,額上頰上細細的都是冷汗,嘴唇也在顫抖,唇間露出的兩排牙齒形狀依然很漂亮。

  「過來。」

  「嗚……」

  歐陽新抱起端木泱往廚房走去,在流理台邊把他放下,輕按著他的頭,讓他俯身。

  「做什麼……噁……」彎下腰的動作讓端木泱更加難過,兩手搭在流理台邊緣,掌心被汗水弄得溼溼滑滑的,施不上力。

  汗水從髮間滑下的感覺好噁心。

  歐陽新打開水龍頭洗手,接著一手扶在端木泱後頸,另一手的食指往他唇間伸去。

  「把嘴張開,我幫你催吐。」

  「唔……不要……好噁心……」

  「就是噁心才要吐出來,不要忍耐。」歐陽新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手指塞進他嘴裡。

  「不要……噁……」

  手掌翻轉向上,修長的食指不停的按壓著咽頭後壁,端木泱被刺激得乾嘔連連,眼淚不受控制的擠了出來。

  「小新……嗚……不要了,好想吐……噁……」

  「所以才要讓你吐啊!快吐出來!」

  「嗚……」

  歐陽新繼續著催吐的動作,直到端木泱淚流滿面的伏在流理台上,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     *     *     *     *



  水聲嘩啦嘩啦的響著。

  吐過之後,端木泱漱了漱口,癱在藤椅上,耳中聽見歐陽新在廚房裡清理殘局的聲音。水聲、腳步聲……杯碗碰撞聲。

  「喝得下嗎?白開水。」

  「嗯……」接過水喝了幾口,端木泱深深吸了口氣。

  總算……可以大口呼吸了。
  
  「是不是舒服多了?」歐陽新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條溼毛巾,抹著端木泱的臉。

  「嗯……」很自然的,靠上歐陽新寬闊的肩。「對不起……弄得很髒……」

  「沒關係啊,沖沖水就乾淨了。不過你吐出來的東西沒什麼酒味,到底是怎麼喝醉的?」

  端木泱臉上微紅,伸出左手用食指和拇指比了大約四到五公分的高度。「我喝半杯,大概這樣……就會想吐、沒力氣。如果喝到這樣的話……」食指和拇指間的距離增加兩公分。「就會開始眼花撩亂瘋言瘋語。」

  「……。」酒量好爛……難怪隨隨便便就會醉。
 
  端木泱吁了一聲,又吸了口氣,似乎無法相信胸腹之間那悶悶的噁心感真的已經完全消除。他靠在歐陽新肩上,讚嘆般地說道:

  「好厲害,沒想到真的吐得出來……我大概有十八年沒吐過了。」

  歐陽新失笑。「你的誇飾法會不會太離譜?」

  端木泱搖搖頭,本來就有點散亂的捲髮又掉了幾撮下來。

  「沒有誇張,我最後一次吐出來是在國小一年級升二年級的暑假,那次我有點發燒,跟著媽媽和哥哥開車回外婆家,車子搖搖晃晃的,我和哥哥又很會暈車,結果在休息站休息時,兩個人都吐了──不過他吐在水溝邊,我吐在車子裡。」

  說到小時候的事,端木泱就笑了,但不知是因為累還是因為其他情緒,他笑著的嘴唇有點往上嘟,很像漫畫裡畫的貓嘴。

  「因為發燒所以頭很暈,一吐就停不下來,我吐到眼淚鼻涕都跑出來了。後來我媽媽一直罵我,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她說『想吐不會忍一下嗎?你看哥哥都下了車才吐』……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吐出來過,再怎麼噁心也吐不出來。」

  前情提要結束。端木泱做了個歪頭攤手的姿勢,然後立刻又靠回歐陽新身上。

  「……你那時在發燒,而且年紀那麼小,哪能忍吐啊……」歐陽新伸手輕揉他的頭髮。

  「嗯嗯嗯,小新小新,我很可憐對不對?」

  「對,好可憐好可憐喔。」歐陽新轉身把他整個人抱住,配合著他輕鬆的語氣,按捺住心疼。

  端木泱把臉頰抵在歐陽新胸口,聽見了有點過快的心跳聲。那聲音和肌膚感受到的輕微鼓動,不知怎地既讓人安心又讓人想哭。

  「……我在發燒欸,都已經那麼難過了,她還要罵我,我也不是故意要吐在車上的,哥哥坐在車門邊,當然比我早下車……」

  「嗯。」

  「可是我就是再也吐不出來了。」
 
  即使心裡不去想,即使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錯,但身體卻記得了。那種難受的感覺和被責怪的罪惡感連結在一起,讓他長年來不停地、無意識地忍耐著原本應該忍耐不住的生理反應。

  他總是在忍耐。歐陽新用嘴唇輕碰他的頭髮。

  「沒關係,以後我都會幫你催吐,一定催到你吐出來為止。」

  「……嗯。」這是情話,雖然聽起來實在很沒情調。端木泱抬起了頭,很想對這個小了自己五歲的人撒嬌。「我好累,想躺一下。」

  「好。」歐陽新二話不說,挪身到長椅另一側,拍拍自己大腿。

  端木泱看了看他的腿,再看看他的臉。「小新,椅子很硬。」

  歐陽新笑了起來。端木泱的房間是和室,沒有床,地板也很硬。

  「那就到我房間,我的床給你躺……不會想吐了吧?」

  「不會了。」端木泱軟軟的伸手要人背。「不過你的大腿還是要借我躺……」

  「好好好。」

  歐陽新微笑著,背起因為酒意而開始發燙的身軀,往自己房間走去。

  稍微整理了一下床舖,讓端木泱平躺在上面,並且按照約定獻出大腿供他枕著,讓那頭拆散開來的長長捲髮披散在自己膝頭。

  「你的大腿好硬。」端木泱嫌棄了一聲。

  「你也可以改躺枕頭啊。」

  話尾還沒落,緊攀在膝蓋上的人就用力搖了搖頭。

  上次一起躺在這張床上時,是三天前的颱風夜。端木泱帶著保險套偷偷摸進來,告訴歐陽新「我也喜歡你」,然後做愛。

  也許是不約而同記起了這件事,兩人之間片刻陷入沉默,枕著人的臉頰和被枕著的大腿肌膚同時變燙。

  「……小新,你現在在想什麼?」

  「我想把你衣服剝下來檢查,看那個變態有沒有再弄傷你。」

  端木泱全身一僵。

  「我本來要揍他的,可是阿涂死擋活擋,人高馬大的塞住門口,我連看都沒看到。」

  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很溫暖也很溫柔,可是流進耳裡的聲音聽起來卻有點遙遠。端木泱仰臉看向歐陽新,看見了他的表情,那張笑起來很好看的臉上已經沒有笑容了。

  「小新,我是去跟他談分手的,不會讓他再那樣對我。」

  「嗯,我知道……可是……」

  可是,你為什麼會喝醉?為什麼又是一臉很憂傷很寂寞的樣子?

  連你最擅長的假笑,都快要撐不起來。

  「沒事,真的,我只是有點感傷。」

  端木泱垂下眼睫,臉頰重新緊貼回歐陽新的膝蓋。

  你想要傷害我嗎?小泱。

  是啊,也許自己真的這麼想,想要把握最後一次機會,讓那個人受傷……可是,為什麼會有這種念頭?十年間每次想起他,明明都只記得他的好,明明從來沒有恨過他。

  你看我的眼神,居然還跟十年前一樣。

  當然一樣,他還是他,自己也仍是自己。不然,看著他的眼神應該要變成怎樣才對?他有變嗎?有變的話,為什麼仍然用跟十年前一樣的口吻、一樣的態度,一樣用言語和暴力對自己交替著輕蔑和溫柔?

  端木泱皺著眉頭,不自覺的縮起身子。

  「端木。」

  「……呃?」

  趴臥著的身體忽然被翻了過來,歐陽新的影子覆蓋在上空,擋住了一室燈光。

  端木泱愕然看著歐陽新,從那張年輕的臉上看到了不安、不滿和不甘。將那些情緒一一解讀出來之後,端木泱微微一笑,就這樣躺著,雙手拉起衣擺,慢慢脫下了T恤。

  「喏,讓你檢查。」

  漂亮的肌膚上什麼可疑的痕跡都沒有,只有歐陽新下午吮出的那枚吻痕停在肩上,在日光燈下有點刺眼。

  歐陽新盯著端木泱赤裸的上半身看了一會兒,面上表情愈來愈懊惱。

  「安心了沒?」

  「……。」

  拉來薄被把端木泱蓋住,歐陽新放棄般地摔躺在床上,伸臂把他摟進懷中。

  「端木,我是不是很幼稚?」

  「……不會呀。」他還蠻喜歡他那種沒有掩飾的不安。

  歐陽新把臉藏進端木泱髮中,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很沮喪:「我好想知道你跟他的事情……你們是怎麼在一起的、怎麼分手的、十年後為什麼又重新開始……」

  「我可以倒過來回答嗎?」

  「倒過來?」

  「我可以先告訴你十年後為什麼又重新開始……」端木泱拿開歐陽新抱在自己腰間的手,翻過身,趴在歐陽新胸膛上,弧線美好的臉龐靠得很近很近。

  「為什麼?」胸膛上的重量和眼前那微往上勾的嘴角不知怎地有點搧情。

  「因為我發現我喜歡上你了。」

  「什麼……」

  「聽我說完啊!」端木泱全身都壓了上來,不讓歐陽新坐起身。「你幫我當模特兒讓我畫嫦娥那天,你摸了我的頭髮──唔,也許你不記得了……」

  「我記得。」他像被鬼摸到一樣閃得好遠。

  「你記得啊?」端木泱兩頰微紅,似乎很高興。「那時我嚇了一大跳,可是從那之後我就變得怪怪的。」

  「……怪怪的?」

  「一看到你就覺得好害羞。」

  「騙子……」

  「聽我說完!」端木泱略撐起身子,用力壓住歐陽新,薄被從肩上滑了下來。

  歐陽新看著近在眼前的鎖骨和裸肩,努力不讓自己兩眼發直得太明顯。

  見他安靜下來,端木泱繼續說道:「那時我就想:『糟糕我可能喜歡上小新了』,可是你又不是同性戀,對我也不像有興趣的樣子……在我迷惘的那幾天,不巧又遇見了學長。」

  「……。」

  「真要說的話,我只是逃避到他那裡去而已。」

  「……。」

  「我會逃到他那裡,是因為我以為你不會喜歡我……至少跟學長在一起時,我可以暫時忘記你的事。」

  「端木。」

  「還好你有喜歡我……不然……」

  端木泱趴回歐陽新胸口,身上的薄被卻又滑下了一點──被歐陽新的手拉下,直至腰間。

  感覺到他溫暖的手掌準確無誤的貼上了自己後腰那三個煙燙的疤痕,端木泱一陣輕顫,寒毛從後頸沿著背脊直豎到被觸摸的位置。

  歐陽新一手貼著那舊傷,一手托著端木泱的臉,湊上嘴唇吻住他,一下之後又是一下,從蜻蜓點水到兩舌交纏,從輕輕的撫慰變成了濃濃的挑逗。

  「我絕對不會傷害你。」

  一邊吻著一邊翻轉上下位置,歐陽新的手掌仍然貼在端木泱後腰,像是護著那裡似的。

  「我知道……」端木泱閉上眼,任他的吻在輾轉吸吮間逐漸下移。

  伸手摟住那愈來愈熱的身軀,來不及要求關暗燈光,也來不及問他從哪裡買來的柚子香味潤滑劑,端木泱急切的曲膝勾住歐陽新下身,催促他填滿自己。

  「……嗯……」

  歐陽新的動作溫柔卻又蠻橫,抽動進出之間,貼在端木泱後腰的那隻手掌一直沒有移開,暖暖的掌心熨得那處肌膚直發汗。

  眼淚就趁著體內快感飆升到不得不瞇起眼睛的時候偷渡幾顆,一齊從眼角滾下來。

  從車裡被拉出來時,學長的手掌也貼在那個位置。

  他說。小泱,疤痕還在嗎?

  他說。我在燙你第二次時,心裡想,如果再燙一次你還是不反抗,我就要跟你分手。

  他說。我總是忍不住要傷害你。

  端木泱發起抖來,喉間的哼嗚聲轉變成毫不壓抑的呻吟,又甜又膩又放蕩,帶著泣音輕聲要求歐陽新再用力一點、再快一點、再粗魯一點而且不要停。

  「好。」歐陽新依言照辦,更用力更快更粗魯而且沒有停。

  端木泱目光迷離的看著他,耳中聽見自己的呻吟聲和他嘆氣般的喘息聲交錯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