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時代錯誤(五)



  沉入夢鄉沉入夢鄉……還沒沉到底,就又浮了上來。

  睏得要命,卻睡不著……齊宇衡一臉困惑的坐起身子,抓了抓頭。

  「有點渴,去倒杯水喝。」然後順便看看歐陽。

  喝完水,回到房間躺下,躺了幾分鐘,仍然輾轉反側。

  「原來是想上廁所啊。」然後順便看看歐陽。

  上完廁所,回到房間躺下,眼睛愈睜愈大。

  「去檢查一下大門有沒有鎖好了。」然後順便看看歐陽。

  大門鎖得好好的……齊宇衡轉身,藉著昏暗的燈光看向沙發上睡得不太安穩的男人。

  順便個鬼。他只是想看歐陽。

  齊宇衡躡手躡腳的走近沙發,蹲下身子,仔細看著歐陽哲的睡臉──睡了一陣子,原本偏白的臉頰好像恢復了一點血色。

  黑眼圈還是沒消就是了。

  手指不受控制地又爬上歐陽的臉,那張睡臉微微皺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睛。

  「……。」

  花了幾秒鐘才對好焦距,看見齊宇衡的臉就在自己面前,歐陽哲露出了好幸福的笑容,嘰哩咕嚕的吐出一串聽不懂的醉話之後,維持著那甜甜的笑容又閉上了眼睛。

  微微張開的雙唇之間,是一小排白牙。

  著魔似的盯著那唇齒相配的景色,齊宇衡一陣頭暈。

  好可愛,好喜歡。

  想咬那嘴唇,想舔那牙齒。

  想抱,想親。

  好想好想好想。

  一邊渴望著他,一邊又惱怒起來。為什麼自己要這麼焦躁?明明是他先來撩撥的……

  人要做壞事之前,最棒的心理建設方法就是──怪別人。

  「誰叫你前幾次那樣對我?先是發酒瘋對我這樣、然後做完後又對我那樣,所以你被我這樣那樣,也是很合理的……不是不報,時辰未到,冤冤相報此時了……」

  一邊喃喃自語著,一邊拉開了蓋在歐陽哲身上的棉被,胡亂推到地上。

  「……嗯……?」

  感覺到周遭的騷動,歐陽哲睜開眼睛,模糊中,看見齊宇衡正試圖跨到自己身上。

  沙發好窄啊……幸好歐陽不胖,腰還蠻細的。把膝蓋一左一右的卡在歐陽腰側之後,齊宇衡直起身,準備解他的襯衫扣子。

  離開青春期之後,已經很久沒有體會到這種接近下流的興奮感了……不是像「動情」或是「春心勃發」那種文雅的感覺,對,只能用「精蟲衝腦」來形容……

  一抬眼,就跟歐陽疑惑的視線對個正著。

  「醒、醒了嗎?」醒了正好……那醉意仍濃的目光讓齊宇衡胸口更熱。

  解開歐陽哲的襯衫扣子,一顆、兩顆、三顆……逐漸裸露的胸膛在幽微的燈光下呈現出很情色的光澤。

  齊宇衡心臟怦怦亂蹦,再也等不及解開全部扣子,就直接把襯衫往下扯,不但讓那從胸到腹的美麗線條一覽無遺,卡在歐陽哲腰間的襯衫還帶點禁忌感的束縛住他的雙手。

  眼前的風景和塞滿全身的陌生情緒讓齊宇衡一時忘了呼吸。

  這……這種獸性大發的感覺,真好啊……他懷著近乎崇敬的心情嘆了口氣,臉紅心跳的俯下身。

  先咬一口再說。

  「……嗯……啊!」

  歐陽哲無意識的叫聲是三分喉音加上七分喘息,本來就略帶沙啞的音質這時聽起來更虛弱更無力,出氣多入氣少,只是胸前被輕輕啃了幾下,就呻吟得彷彿垂死之人。

  再多發出一點聲音吧,歐陽。

  身為雄性動物天生的侵略心得到滿足,齊宇衡快樂得天旋地轉起來,伸出舌頭從胸前舔向鎖骨,延著頸項一路往上,正想攻擊歐陽哲猶帶酒氣的嘴唇時,微啞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宇衡……你……頂著我……在做什麼……?」

  頂著……什麼?什麼東西頂著什麼?

  齊宇衡抬起頭,意識到自己的興奮,耳根子變得又紅又燙,衝到了極點的色欲居然讓他腦袋一片平靜。

  「是啊,我頂著你,我要……侵犯你。」

  其實心情是「我要上你」,但面對著一臉迷糊的歐陽,這種詞他說不出口。

  覺悟吧,歐陽哲,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就算驚覺想要抵抗,我也不會停手……是你自找的,你欠我的,你該還。

  「……可以喔……」

  「嗄?」已經準備好要使用蠻力的齊宇衡聞言怔住了。

  「你想怎麼對我,都……可以……」

  幾綹髮絲落在歐陽哲額上,若隱若現地遮住他的眼睛。也因為如此,從髮絲間透出的眸色顯得更溼更潤更委屈。

  這樣的歐陽非常性感。

  齊宇衡原先就跳得過快的心臟轟的一聲爆炸,在胸腔炸出了一個洞,許多又酸又澀又苦又甜的感情在那個洞裡流進又流出,害他胸口一會兒空盪一會兒脹痛。

  真的好喜歡他。

  「可以嗎?歐陽……」連自己的聲音也啞了。

  「可以,都可以……呵呵,呵呵呵呵,噗嗝。」

  噗──嗝?

  才剛萌芽的柔情瞬間被人捏斷了脖子。
  
  是……醉話呀?

  回憶起前幾次跟這個醉鬼交手的經過,齊宇衡咬牙而笑。

  哼、哼……就算是醉話也算數。
  
  「這次不會讓你酒醒之後再胡混過去……。」

  像隻猴子般地跳下沙發跑回房間,找出紙筆,趴在桌上飛快的寫了幾行字之後,齊宇衡帶著紙筆,又從桌上抓了一罐蘆薈凝露,面紅耳赤的回到客廳。

  歐陽哲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微側著頭,袒露著胸膛腰腹,兩手被襯衫卡在腰間,軟綿綿的躺在那兒。

  齊宇衡長腿一伸,再次跨坐到他身上,拉起歐陽哲右手,把筆塞進他掌心。

  「簽名。」

  「……呣?簽……什麼?」被襯衫制住的右手要抬起來有點困難。

  「就是……你願意被我侵犯的……同意書。」有種詐騙的罪惡感……不,沒有什麼罪惡感!可以也是他說的,自己只是尋求一紙保證而已……齊宇衡紅著臉,胡亂把紙張湊過去。「吶,簽在這裡!」

  「……喔……」

  看歐陽很聽話的努力抬頭,在「同意書」上簽下歪歪扭扭的字跡,齊宇衡胸口那種莫名的情緒立刻暴衝到頭頂。

  又甜蜜又痛苦的感覺。

  拋開了「同意書」,齊宇衡自認一切心安理得,開始抽解歐陽哲的腰帶。

  明明是很簡單的動作,卻又讓欲望往上衝了幾分……歐陽今天的體溫有點高,連腰帶上的金屬扣摸起來也溫溫的。握著那微溫的扣環往上扯,一想到掌心裡的溫度是歐陽的體溫,就有種自己正把他整個人掌握在手心的錯覺。

  也許這就是自己想要的。

  也許會這樣浮躁不安,只是因為覺得歐陽在兩人的肉體關係中虧欠了自己。

  「同意書都簽了……歐陽,是你同意的喔。」

  「唔……。」歐陽哲的眼裡明顯還有醉意,兩頰因為齊宇衡持續的磨磨磳磳而紅了起來。

  齊宇衡低下頭吻他,把那兩片帶著啤酒味的唇瓣含進嘴裡又啃又咬的虐待了一番。

  「我會做得很過份很過份……」過份到對你氣消為止,過份到跟你兩不相欠為止。「歐陽,你有在聽嗎?」

  「嗯……」褲子被拉離了雙腿,歐陽哲直覺扭了一下身子,卻立刻被一股巨大的壓力制住了所有動作。

  醉意迷濛的眼睛往下探,對上了齊宇衡認真到近乎狠厲的目光。

  「是你欠我的,歐陽,現在還我。還我之後,我們就兩不相欠了。」



  把欠我的還我,然後明天我會用純粹的心情面對你。

  好好告訴你,我喜歡你。




*        *        *        *



  有好幾年的時間,一想起那個人,左手臂就會從皮到骨一抽一抽地痛起來。

  歐陽哲很明白那是為什麼。

  

  「這組同學的報告,做得很爛。」

  某堂理論課,那個講話總是輕輕柔柔的女講師在課堂上直接點名,用不帶攻擊性的語氣,平靜的輕蔑著努力向她學習的學生。

  「請老師告訴我們,我們的報告哪裡有問題?」

  舉手的男生,好像是那一組的組長。

  「從題材到最後呈現都很爛,水準太低。」

  講師的嗓音依然輕輕柔柔的,彷彿聲音的主人完全不覺得自己正在說著傷人的話。

  同組的女同學又問:「可是老師妳還是沒告訴我們哪裡不好。」她的聲音都哽咽了,白白嫩嫩的臉頰因為強忍哭意而泛紅。

  「總之就是沒有價值……」

  「碰」的一聲,坐在最前排的一個學生用力從椅子上站起,頭也不回的勾起背包甩上肩膀,大步走出教室。

  上課的視聽教室座椅是相連的,坐在右邊座位的歐陽哲,被那人猛然起身時用力甩起的背包打到左臂,肘骨重重撞上了金屬扶手。

  「!」

  好痛……他愣然按上手肘。

  全班同學的注意力很快被剛才的師生爭執拉回原地,但歐陽哲已經完全聽不進老師柔聲的輕蔑和同學既委屈又憤怒的微弱反駁了。

  他揉著痛到發麻的左手肘看向門外,長長的走廊上,又瘦又優雅的背影一下子就消失在盡頭。

  窗外的蟬噪聲大到很誇張的地步。

  那個同學,好像叫齊宇衡。

  跟他的交情大約是,即使上課時剛好坐在隔壁,也不會有除了「嗨」以外的交談。

  

  那年,他們大一。




*        *        *        *



  「……。」

  日光射上歐陽哲紅腫的眼皮,用力撐開它們之後,迎接自己邁向嶄新一天的是擂鼓般的頭痛,還有左手拿著豆漿右手拿著饅頭夾蛋像個大魔神一樣站在面前的齊宇衡。

  「吃早餐。」

  豆漿和饅頭一逕被堆放到胸膛上,燙得他連忙伸手捧住。慢慢坐起身子之後,歐陽哲發現自己的襯衫完全沒扣,腰帶不翼而飛,長褲的扣子和拉鍊也大大敞開著。

  「……唔……」頭好痛,眼睛也好痛好痛……不會又被宇衡偷偷揍了吧?

  他一臉迷惘的抬頭看向齊宇衡,卻對上了一張很臭很臭很臭的臉。

  「看屁啊?快吃!」還有很衝很惡劣的口氣。

  吃不下……蛋白的味道經過加熱會讓人聯想起屁味。歐陽哲乾嘔了一聲,把豆漿饅頭統統推到茶几上,才發現兩邊肘彎也很痠痛。

  「死酒鬼,下次再醉倒在我家門口,我就把你丟到馬路上當水溝蓋。」

  宇衡好像很生氣。

  他幹嘛生氣?自己又在喝醉時做了什麼嗎?跟前幾次不一樣,這次自己完全沒印象……

  嘖。一試圖思考,腦神經就一根一根排隊炸開。

  歐陽哲渾沌的腦袋遲遲無法開始運轉,只能像個失智老人一樣慢吞吞的東張西望,一邊揉著痠痛的眼皮、痠痛的肘關節,一邊疑惑的拉拉身上敞開的襯衫和褲頭。

  一見他這些動作,齊宇衡刷地紅了臉,轉身跨進廚房,大聲問道:

  「吃不下饅頭豆漿嗎?想吃別的嗎?我弄稀飯下去煮。」

  「……不、不用了……我會吃。」

  齊宇衡轉進廚房時的背影,跟很多年前打進心裡的記憶中一樣,又瘦又優雅。

  歐陽哲抬手揉了揉眼睛。

  真的好痛……他伸出手到茶几上拿豆漿,眼角掃見了放在茶几上的某樣東西。

  「真的不要稀飯嗎……啊啊啊啊──!」

  齊宇衡從廚房裡探出頭來,正好看見歐陽哲拿著某份有自己親筆簽名的文件,一臉古怪的在閱讀……就算慘叫著撲上去搶奪,也已經來不及了。

  「……同、意、書?」歐陽哲迅速轉身,拱起背,擋住哇哇大叫的齊宇衡。



  茲同意無償授權齊宇衡,將本人局部作為性交時插入對象之使用,齊宇衡得為順利進行性交之目的,自由使用本人局部。

立同意書人:歐陽哲


  拿著同意書的雙手顫抖了起來。

  那個像鬼畫符的簽名,的確是自己簽的沒有錯……歐陽哲伸手按上額角。

  「宇衡……」不,他必須整理一下。「『局部』指的是我的屁眼嗎?」

  「……對。」齊宇衡偷偷伸手,把那張紙抽了過來。

  「所謂『自由使用』是?」歐陽哲回過頭,眼神非常柔和。

  「就……就是愛怎麼用就怎麼用。」啊,被搶回去了……伸手想再搶,但歐陽抓得死緊,搶不過來。

  「無償?」

  「就是不要錢就可以用……」

  「誰要錢啊!」歐陽哲爆出怒吼,一吼出聲,頭殼裡就嗡嗡嗡嗡地叫了起來──他把「同意書」摔在茶几上,伸指在上頭戳刺,每戳一下都用力得讓手指彎成弧形:「你騙我簽這種同意書?無償使用我屁眼?愛怎麼用就怎麼用?沒有履行期限?沒有解除條件?你是妓院老鴇投胎嗎?」

  「因、因為太急了,來不及寫那些細節。不然,現在來補充……」

  「補你個頭!」歐陽哲飛快地把那張被搶來搶去的紙張撕成好幾半之後揉成一團,充滿怨恨地甩臂往前拋出。

  紙團橫過不算寬敞的客廳,在牆上打出悶悶的聲音,滾了到地上。

  被撕掉了……本來想要好好收藏的……看著紙團滾了幾圈後停止,齊宇衡也生氣了。他瞪著同樣火冒三丈的歐陽哲,冷笑道:

  「就算是賣身契好了,也是你親筆簽的。」
  
  「我喝醉了,是你誘騙我簽的,不算數。」

  「不知道是哪個傢伙說過『不會醉到自己在做什麼都不知道』?」

  「是啊,哪個傢伙啊?」

  歐陽哲一面回嘴裝傻,一面檢查自己身上的災情──胸前吻痕數枚,嘴唇微有腫脹感,肘彎的痠麻八成是被長時間壓制住的後遺症。

  只有眼皮的腫痛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死盯著放在茶几上的蘆薈凝露,歐陽哲的臉皮忽紅忽白的變幻了數次之後,才把目光由那個罐子上移開,緩緩望向齊宇衡,無比沉痛的說道:

  「算了……你至少還有點良心……」

  「我沒做!」齊宇衡再也忍不住了,抄起那罐根本沒用到的蘆薈凝露往沙發上摔,跳腳道:「我沒做!我沒做啦!你自己夾……夾夾看,有被做過的感覺嗎?有嗎?混蛋!」

  被做過二次的他可是很清楚那種殘留了好幾天的疼痛和異物感。

  「……呃……你……沒做?」

  試夾了一下,真的沒有任何異狀。歐陽哲再次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吻痕,又轉頭看了看被扯在地上的皮帶,最後看向齊宇衡──被看的人正滿面通紅的握緊拳頭,不知是因為怒還是因為羞。

  「沒做啦沒做!」齊宇衡懊恨地彎腰撿起蘆薈凝露再摔一次。

  「為什麼?」同意書和潤滑物都準備得那麼週到了,而且他看起來很不甘心的樣子……歐陽哲好奇起來。

  「因為……」齊宇衡咬著下唇,表情霎時間變得很微妙。

  「因為什麼?」

  「因為你哭了。」

  「……。」歐陽哲聞言啞然,呆站著像離水的金魚一樣無聲地開闔了幾下嘴唇,才勉強擠出一句嘲笑的言語:

  「哭了就不做啦?你還是不是男人啊?」

  「幹!」齊宇衡的怒火再次暴衝,很不順口的罵出髒話。「你都哭成那樣了誰還做得下去?我是男人又不是畜牲!知不知道你昨天晚上怎麼哭的?如果想不起來的話,我可以學給你聽!幹!」

  真的叫他學大概也學不來,那不是抽抽噎噎的哭,是嗚嗚哇哇的哭!

  「……。」

  大約是還有印象吧?歐陽哲閉緊嘴巴不再回話,一張臉慢慢紅了起來,表情愈來愈委屈。

  一看見歐陽的表情,應該要乘勝追擊的齊宇衡也閉上了嘴巴。

  昨天晚上,當自己說出「還我之後,我們就兩不相欠」這句話時,原本迷迷濛濛很享受的歐陽突然全身一僵,接著睜大了眼睛,被吻得發紅的嘴唇顫抖了起來。

  然後他就哭了。

  很大聲的哭了。

  那種絕望的哭法好像親人全死光了一樣,哭得齊宇衡慾火全消手忙腳亂起來。

  哭什麼?你哭什麼?他跨坐在歐陽腰上不停地擦著他流下的眼淚,但怎麼擦都擦不完,沒接住的淚水一滴一滴的沿著臉滑進髮際,還有的滴到沙發上。

  就算是醉得厲害,一個四捨五入就三十歲的男人哭成這樣還是很孬很好笑,可是因為對方是喜歡的人,齊宇衡笑不出來,只覺得很捨不得、很難過。

  你哭什麼?別哭了好不好?我不做就是了。

  齊宇衡彎下身抱著歐陽哲的頭拼命哄他,撥他的頭髮,整理他的衣服,用嘴唇碰他的額頭,心疼得要命。哪知這樣一哄,歐陽哲就哇啦哇啦的哭得更兇了。

  你不喜歡我。歐陽邊哭邊說。

  我喜歡你,可是你不喜歡我。

  這個吃了就不認賬的人居然斗膽邊哭邊指責他手下的受害者?齊宇衡停止了安撫的動作,緩緩拉開距離,看著身下那張哭得很慘的臉。

  聽著他用哭到啞掉的聲音說,我不要還你,還你就什麼都沒有了。



  我不要。



  「……。」歐陽哲的臉愈來愈紅,紅到後來必須伸手遮住嘴巴把臉別開。

  「……。」齊宇衡瞪著他的表情也愈來愈兇狠。

  「我要回去了。」

丟下一句話,歐陽哲轉身就想開門,一隻手臂立刻橫過來擋在他和大門中間。

  「要走之前,先回答我的問題。」手臂的主人用無形的魄力壓迫著比自己高上近十公分的對手,把他逼回客廳。

  「……什麼問題?」

  「你喜歡我,對吧?」

  「……。」歐陽哲放下了摀嘴的手掌,臉色漸漸轉白。

  「你昨天晚上邊哭邊說了好幾次。」

  齊宇衡心臟懸得很高很高,掌心、髮間都是汗。

  「我昨天……喝醉了。」歐陽哲把頭撇到一邊不敢看他。

  又推說喝醉?齊宇衡伸手扯住歐陽哲衣領──原本應該提高對方衣領以傳達威嚇感,但血淋淋的身高差距讓他只能把歐陽往下扯──

  「你每次都喝醉,喝醉已經不能當藉口了!說出來的話就算話!」

  說你喜歡我。

  現在,快承認。

  「哼……」歐陽哲努力不看他,語氣十足十在逞強。「我要是喝醉說我是無敵鐵金剛,我就真的會發射金剛飛拳嗎?」

  還要逞強嗎?還要逃避嗎?

  雖然不知道歐陽為什麼要逃避,但那打死不想承認的態度再次惹毛了齊宇衡。

  放開了歐陽的衣領,抓住他手臂用力一扯,把他整個人摔到沙發上之後,齊宇衡欺近身子,抬起右膝壓制住歐陽掙扎著想要站起來的腿,左手拉起他雙腕壓在頭頂上,右手掐住他臉頰,強迫他抬起臉面向自己。

  被壓住的腿被掐住的臉和被抓握住的腕骨都很痛,那是宇衡的怒氣。

  「會痛。」歐陽哲看著齊宇衡,那原本有點可愛的娃娃臉此時看起來不輸青面獠牙。

  「好,換個說法。」不理會歐陽哲的抗議,看著他動彈不得的樣子,齊宇衡這輩子第一次感覺到力氣比別人大是件很棒的事。

  「……。」

  齊宇衡深深吸了一口氣。「如果不想承認的話,那就告訴我,你一點也不喜歡我。」

  「……不……」不想承認?不喜歡?聽見他說的話,歐陽哲仰望的眼神忽然變得像被雨淋溼的小狗一樣可憐。

  「說啊,現在就說!」看到那種眼神,齊宇衡胸口一窒,只得用更高張的怒火來宣洩:「說你不喜歡我,說你從頭到尾都在耍著我玩!說你吻我摸我跟我做愛都只是一時興起,說你看我這樣又急又慌的很有趣,說你哭著說的那些醉話全都是計算好的謊話!你說啊!」

  「……。」歐陽張大了眼,蒼白的嘴唇始終無言。

  然後他看見齊宇衡黑白分明的眼睛裡開始有了霧氣。

  然後腕上、腿上、臉上的壓力一下子全部消失。

  「……還是什麼都不說嗎……」

  齊宇衡頹然坐倒在地上,弓著背靠住茶几,把臉埋入了曲起的膝蓋中間。

  質問著歐陽時,那脫口而出的每個句子也都在質問著自己。想像著那些句子為真的可能性,想著想著就痛苦到再也提不出一絲絲力氣。

  混蛋,混蛋歐陽。

  我都不怕了,你到底在怕什麼……

  明明是你,先靠過來的。

  明明是你哭得像個小孩一樣,鬧著說不要結束的。

  坐在對面沙發上的歐陽哲好像石化了一樣沒有任何動靜,連一點衣物磨擦聲都聽不到。

  齊宇衡弓著身體發抖,額頭抵在膝蓋上,忍耐著落淚的衝動,忍得頭暈眼花。下唇也被自己咬得很痛。

  ……算了,算了。

  深呼吸了幾次之後,齊宇衡揉揉眼睛,確認揉回了所有淚意,他緊抿著嘴唇,極慢極慢地轉頭望向歐陽哲──要笑,要笑。

  到這種時候如果還讓他看到自己快哭出來的表情,那實在太丟臉,連最後的自尊都沒有了。

  「歐陽……」

  明明告訴自己要笑,明明覺得臉上已經很努力地扯出笑容了,可是一開口叫他的名字,從嘴裡發出的卻是哀怨得嚇死人的鼻音,而且還會抖。

  上揚的嘴角嚐到鹹鹹的東西。

  「混蛋……」抬起頭不到一秒,齊宇衡把臉再次埋回膝蓋,低垂著頭發出很虛弱的聲音:「算了……你……想回去,就、回、去……」

  一隻大手摸上了他的頭。

  長指纏入柔軟的髮間,屬於歐陽的氣息瞬間包圍過來。

  感覺到歐陽正拈起自己的髮絲輕吻,感覺到歐陽的手和唇好像也都在抖,齊宇衡怎麼撐也撐不起的防線一下子全部崩潰。

  「你……為什麼……不承認?」

  想抱我想吻我想待在我身邊想跟我做愛,但是卻不想喜歡我?為什麼?

  「為什麼?你明明……哭成那樣……」你明明不能沒有我。

  在頭上摸來摸去的那隻手一直沒有離開,隔了十幾秒,才聽見歐陽哲嘆氣般的回答。

  「因為就算我說喜歡你也沒有用……你不會喜歡我。」



  「你不會喜歡我」跟「你不喜歡我」不一樣。



  聽見這句話,齊宇衡從膝頭上抬起了臉,放任來不及擦去的淚水在眼眶裡滾來滾去,用一雙溼溼的眼睛看向歐陽哲──被看的人也正看著他,垂眉垂眼,一臉既心疼又難過的表情。

  「……誰說的?」心裡的悲傷一點一滴的抽離,取而代之的是像海嘯一樣灌入的惱怒。

  「你說的。」

  「……我什麼時候說的?」齊宇衡盡量放慢呼吸,等著答案。在深呼吸的同時,他發現胸口的疼痛不會因為悲傷被憤怒取代而減輕分毫。

  自己是這麼喜歡這個人,但這份感情還沒說出口,居然就被他否定掉。

  歐陽在笑,笑得比哭還難看。「上次同學會,我到你家喝酒、聊天……我一直跟你說在學校裡的事,但是你沒一件記得。後來你說,要不是湊巧一起沒醉倒撐到最後,你從沒想像過會跟我聊那麼多。你還說,你一輩子都不會跟我這種人合得來。」

  所以你不會喜歡我。
 
  結論是這樣來的呀?那時說的是實話沒錯啦……但,「那」跟「這」,不一樣吧?齊宇衡無法自制的翻了白眼。

  真想一拳打爆那顆石頭腦袋。

  如果就思考邏輯而言,自己就算投胎八百次也還是跟他合不來啊……

  耳邊歐陽哲的聲音仍在持續:

  「我還問你,真的一輩子跟我合不來嗎?如果我很想跟你做朋友呢?如果我……很喜歡你呢?」

  喜歡你。

  從歐陽口中聽見這三個字,齊宇衡心臟「怦」的一聲用力蹦了好大一下。不記得了,不記得歐陽有這樣問過自己……那一定是在喝醉時問的。

  「……我怎麼回答?」

  「你站起來大笑,然後說:『如果你喜歡我,那也是你的事,跟我討厭你沒有關係』。」說到這裡,歐陽笑不出來了,又低下頭別開了臉。

  「那是……」糟,完全沒印象。「那時……我喝醉了……」

  「喝醉不能當藉口,說出來的話就算話。」歐陽哲立刻接腔。

  等等……這兩句話很耳熟。

  意識到兩個人正在角色互換的重覆剛才的爭執時,齊宇衡胸口的煩悶感再次漲高,但是,那種憐惜到心疼的感覺也跟著一起漲高了。

  只不過是一句醉話,他咬得那麼緊幹嘛?那不過是……醉話嘛。

  刻意學著歐陽懶懶的語氣,齊宇衡回嘴道:「如果我喝醉時說我是無敵鐵金剛,那我就真的會發射金剛飛拳嗎?」

  但,歐陽會那麼在意這句話,也是因為那是自己喜歡的人說的話吧。

  聽見一模一樣的造句被搬出來用,歐陽哲笑了出來,伸手摸上自己的鼻樑。「你的確會發射金剛飛拳啊,自從挨過你的拳頭之後,我三天兩頭流鼻血。」

  「……對不起……」反射性的低頭道歉之後,齊宇衡馬上改口道:「不對,你幹嘛轉移話題?」

  「我沒有轉移話題。」歐陽哲搖頭的模樣看起來意外的老實。「我說完了。」

  說完了,換你了。

  歐陽哲無預警的把球丟回來,齊宇衡愣愣的接住,腦袋忽然一片空白。

  換我了?換我……要說什麼?

  歐陽告訴他為什麼那麼悲觀的理由了,接著……要換他表態嗎?因為他說過「一輩子合不來」和「討厭你」這種話,所以「喜歡」也要由他先說?

  歐陽看起來很累的樣子。八成是情緒激動過度的關係……因為自己現在也很累。齊宇衡的耳根不知何時又熱了起來。

  「我不討厭你,以後也不會討厭你……」扶著茶几站起身子,齊宇衡向後坐在茶几上,平視著歐陽哲的臉。「……人對人的印象是會改變的。我在學校時跟你不熟,光憑側面的印象來說,的確不怎麼喜歡你,但是後來跟你相處了這段時間,我覺得……覺得……跟你在一起的感覺……很好。」

  齊宇衡緩緩閉上眼睛,撫平了胸口的起伏後,再緩緩睜開。

  一起喝酒,一起喝醉,一起打電動,一起吃早餐,一起接吻,一起做愛。跟歐陽在一起的感覺,很好很好。

  「真的?」

  「真的……歐陽,我……」

  我喜歡你。

  好喜歡你。

  告白的瞬間,那種近乎虔誠的心情跟跪在神明面前禱告時非常相似。面前的人是最重要的人,映在眼裡和充滿心裡的,全都是純潔美好的東西──

  然後,齊宇衡在歐陽哲的眼裡看到一抹得意。

  「……。」

  「……?」
 
  「歐陽哲,你在偷笑。」
 
  「……有嗎?」歐陽哲摸了摸臉。

  「有。」剛才在齊宇衡臉上那種既緊張又羞怯、夢幻得幾乎要開出百合花的神情一下子不見,換上了山雨欲來的青氣。

  「馬的……是你先喜歡我,耍了我那麼久,害我一整個禮拜像掉了魂一樣,為什麼現在還要我先說?」

  「宇衡你最近講話變粗魯了。」

  「有也是你害的!」

  「可是我覺得我變比較有氣質了……」

  「幹!那一定是我的!還來!」齊宇衡伸手扯住歐陽一直沒扣上的襯衫,向他討索自己消失已久的氣質。「快還來!」

  「怎麼還啊……」歐陽哲笑了。

  歐陽的臉色仍然偏白,眼下的黑圈跟眼皮的紅腫相互輝映,兩頰稍微凹下去的樣子看起來還是略顯憔悴。

  但是他一邊被齊宇衡無理取鬧的扯著襯衫,一邊隨著拉扯的動作搖來晃去,笑得很開心。
  
  齊宇衡這才發現自己有多想念歐陽這種白牙閃閃的、賤賤的笑容。

  吶,歐陽,你就這樣吧,一直這樣好不好?我很喜歡你那沒在耍心機卻又看起來一肚子壞水的樣子,喜歡你那有點邪惡的表情,喜歡你笑的時候露出好白的牙齒。

  不要再像個笨蛋一樣自己傷心了。

  手指觸到歐陽哲胸口上那些昨晚被吮出的吻痕,齊宇衡心情激盪起來,原本扯著襯衫前後搖晃的手忽然改變方向往下拉,剛剛還在說粗話的嘴巴也朝著那口白牙壓了上去。

  「唔……」

  歐陽被吻住時,因為驚訝而從喉間發出的哼嗚聲就像昨晚自己壓著他時一樣迷人。

  齊宇衡扯衣扯褲的動作愈來愈猴急。

  就算那張沒有履行期限沒有解除條件的超好康同意書被撕破揉爛了,歐陽也還是會乖乖張開雙腿任自己胡作非為的。

  不是因為誰欠誰,也不是因為誰的力氣比較大。

  因為,他喜歡他嘛。

  「……!」

  藉著蘆薈凝露的潤滑,把昨天晚上喊了煞車的勃發欲望推進歐陽體內。當那溫熱緊窒的感覺完全裹住自己器官的時候,齊宇衡感到一陣巨大的恍惚。

  又幸福又興奮,又平靜又激動,好像在做一場有痛覺的夢。

  還沒中午,透過窗簾照進室內的日光很充足,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

  清醒時的歐陽哲似乎習慣壓抑聲音,那吞在喉間的呻吟不斷地激起齊宇衡的征服欲。

  搖晃著兩個人的身體,低頭看著歐陽既痛苦又快樂的模樣,感受著他搭在自己腰間時而緊抓時而推拒的十指,齊宇衡一次又一次彎下身吻他的嘴唇、舔他的牙齒。

  歐陽的表情、聲音、汗水還有不小心擠出來的眼淚,統統好可愛。

  如果自己在被歐陽壓在下面時也是這付模樣的話,歐陽怎麼可能不喜歡自己呢?

  這個念頭讓齊宇衡全身都發熱,他身下的歐陽哲感受到體內的壓迫感忽然增加,原本就忍得辛苦的呻吟聲終於從唇間漏了出來。

  「嗯……!」

  「歐陽……」齊宇衡不知道第幾次彎身,啃上了歐陽哲發燙的耳垂。「歐陽,我喜歡你……」

  我好喜歡你。

  只是想說,不需要回答,只是想說而已。

  喜歡你。

  這三個字是火力最強大的愛撫,歐陽哲溢出一聲嗚咽,身體往前蜷起又鬆開,在二人相貼的腹部之間射精。

  哇哇哇哇哇……歐陽身上傳來的痙攣和那聲嗚咽讓齊宇衡眼前一片空白。

  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光看著歐陽舒服的樣子自己就變得好舒服好舒服快要忍不住了──

  「……我也……」歐陽哲額上的髮絲被汗水黏成一束一束的,貼在額頭上有點捲。射精之後那既滿足又疲倦的嗓音輕啞得像在哼歌。「我也喜歡你……」

  嗚……忍不住了……。齊宇衡頹然往前倒,毫不客氣的壓在歐陽身上。

  這三個字對他也很有效果。



  「本來想做久一點的,可惡……」

  「……初學者還那麼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