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Second Banana(六)




  我知道……我知道了,所以你不要再哭了。

  對不起……我還停不下來……

  那就哭大聲一點吧,這樣憋著會痛的。

  哪裡……會痛?

  胸口啊,胸口會痛。不是更難過嗎?

  嗯,嗯……嗚嗚……嗚……

  唉……




  隔天早上醒來時,紀思行才意識到在快要入冬的天氣裡淋雨騎車有多糟糕。

  頭很痛,喉嚨也很痛,鼻子好像塞住了,全身上下痠軟得不得了。

  身邊沒人,被上枕上都涼涼的,昨晚抱著自己睡的楊嗣帆顯然起床一段時間了。窗外傳來零零落落的雨聲。

  還在下雨,他應該不會出去晨跑吧?紀思行撐起上半身左右張望了一下,就看見楊嗣帆站在窗邊,正把一件T恤從臉盆裡拎出來,抬著雙手高高掛起。

  那是昨天他穿著淋雨的衣服。

  掛完T恤之後接著拎出牛仔褲,用力甩了幾下才架上衣架。楊嗣帆收起臉盆轉過身,發現紀思行已經醒來,便擦了擦手,微笑著走到床邊。

  「醒啦?早餐想吃什麼?」

  這種非常居家的氣氛讓紀思行一陣赧然。

  「你……你幫我洗衣服?」

  「你鼻音怎麼那麼重?」楊嗣帆皺起眉頭坐在床沿,把右掌貼上紀思行的額頭測溫度。

  「我好像感冒了……喉嚨也很痛。」

  「要不要看醫生?」楊嗣帆抬手看錶,又皺了一次眉。現在才七點多,診所九點才會開始看診。

  紀思行搖了搖頭,老實地說道:「我現在只想一直躺著不要動,全身上下都好痠喔。」

  一聽到「全身上下」四個字,楊嗣帆就面色古怪的移開目光,舌頭也笨了起來。

  「應該是感冒……而且……太累了……」

  見他靦腆得那麼明顯,紀思行跟著臉紅了。「那個……也沒有很累……」

  看他臉紅,楊嗣帆忽然又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這樣看著你,很難想像我們已經做過那件事了。」

  很難想……那件事?紀思行吞了一口口水。「怎麼說?」

  楊嗣帆揉著他的頭,五指仔細地在他髮間穿梭,很小聲很小聲的回道:「因為我還是跟之前一樣,有種心癢癢的感覺。」

  紀思行本來就紅著的臉一下子變得更紅,楊嗣帆繼續說道:

  「昨天你突然就撲上來,我第一次看到你那麼熱情,現在想起來有點不真實……好像那是一場夢一樣。」

  「唔。」紀思行把在自己頭上摸來摸去的手拉到唇邊,張嘴含住了那帶著一點洗衣精香味的食指。「要再……夢一次嗎?這次慢一點,讓你可以想像……唔啊!」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把按倒,但接著壓上來的不是熱吻也不是男人的體溫,而是厚厚的棉被,兩層。

  「你的鼻音真的很嚴重,現在診所也還沒開……總之你再睡一下,我中午會回來看看,再帶你去看醫生。」楊嗣帆嘴裡叨唸著,同時熟練地把棉被的四角和邊緣往內塞,塞得密密實實,不留一絲空隙。

  「今天星期六,你有課啊?」聽見他要出門,紀思行好奇的問道。

  楊嗣帆點點頭,一臉的懊惱。「是調課,剛好要上台報告,沒辦法蹺掉。等我那組報告完,我再看看有沒有機會開溜。」

  「我沒關係啦。」

  「總之我會盡量早點回來。你不是喉嚨痛嗎?不要再講話了。」那聲音愈聽愈可憐。

  楊嗣帆站起身,把一包吐司和一瓶果醬放到床頭上,又拿出保溫杯沖了一杯熱飲,同樣放在床頭。

  「這是什麼?」杯子一推過來,鼻間就聞到甘甘涼涼的藥草味。

  「板藍根。」楊嗣帆蓋上保溫杯的杯蓋,用力旋緊。「你等一下睡醒或是睡不著的話,就先把它喝掉,我感冒初期都是泡這個喝,純中藥而且清熱解毒,治喉嚨痛很有效……你在笑什麼?」

  「我覺得你有時候真的很像歐吉桑。」紀思行笑到露出了牙齒,在棉被下偷偷摩挲著穿在身上的體育服,柔軟而缺乏彈性,是穿了很久的舊衣獨有的手感。「你到底留了幾套運動服啊?」

  「夏天的短褲有五件,冬天的四套……等一下,我哪裡像歐吉桑啊!」

  「就很像啊……好可愛喔。」紀思行縮在棉被裡,腦袋昏沉沉的感覺有點類似高潮後虛脫的歡愉,讓他忍不住笑了起來,而且一笑就無法停止。

  楊嗣帆看他笑得很低能的樣子,決定不跟病人計較。

  「……這裡還有吐司,肚子餓的話先吃一點。」

  「好。」

  「我最慢中午就會回來,你好好休息。」

  「好。」

  只露出一顆頭的紀思行帶著鼻音和迷離的眼神乖巧應答的模樣勾起楊嗣帆的憐惜,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又摸了摸他的頭。

  「拜拜。」

  「嗣……嗣帆。」

  第一次被直接叫名字的人愣了二秒,接著就瞇起眼睛笑了出來,笑得春風和煦百花盛開,紀思行這時才發現他左頰上原來有個淺淺的酒渦。

  「什麼事?思行。」

  只是叫個名字就換來這樣的笑容,實在划算到沒有天理……一陣陣混著肉麻感的幸福感不停湧上,紀思行又吞了吞口水,覺得自己的發音很奇怪,但不是因為感冒──

  「我……我喜歡你。」

  「嗯,我也喜歡你。」

  大白天的聽見這句話,真是死而無憾啊……紀思行暈陶陶的閉上眼睛,一邊感受著新任情人在自己身邊換衣服、整理背包的細微聲響,一邊漸漸沉入夢鄉;當楊嗣帆輕手輕腳地關門離開時,他已經睡到人事不知。




  一覺睡醒,喉嚨痛和頭暈的狀況都減緩很多。

  還沒睜眼就感覺到身邊有人,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香味。紀思行直覺身邊的人並不是楊嗣帆,急忙睜開眼睛,拉著棉被往牆邊退。

  老梗男?不會吧?還是……小偷?

  「醒啦。」

  面無表情坐在床邊的人是……楊胤舟。紀思行瞠目結舌的看著對方以堪稱粗魯的動作在一片吐司上面抹果醬。

  「你……」怎麼進來的?楊嗣帆沒鎖門嗎?

  「吃。」楊胤舟把吐司用力對折?,塞向紀思行唇間。

  「……」也只好張嘴咬住了。

  紀思行還在努力嚼著吐司,楊胤舟又拿起保溫杯,旋開杯蓋,把杯子擠到他臉旁邊。

  「這個先喝,不然涼了會變苦。」

  這個必須趁熱喝的話為什麼還要先塞吐司過來……紀思行艱困地吞下口中的東西,伸手接過了杯子。

  「謝謝。」

  「……哼……」

  板藍根沖泡的涼茶有一股奇妙的香氣,喝進嘴裡不知該說是甜還是苦,微溫的口感讓它的味道更加曖昧。

  紀思行一邊喝一邊想「這個果然應該喝熱的」。

  楊胤舟坐在床邊,托著下巴看他喝那杯茶。看了一陣子,突然開口說道:

  「我小時候只要感冒或中暑,嗣帆也會泡這個給我喝。」

  「……是他要你過來的嗎?」

  楊胤舟「啐」了一聲。「他叫我來看你有沒有吃東西、有沒有好一點──你吃下去了吧?那有沒有好一點啊?」

  「好多了……」對方身上散發出的明顯敵意讓紀思行如坐針氈。「那個,你如果不想來的話,可以不必那麼勉強……」

  「廢話!」楊胤舟忽然爆炸了。「超勉強的!一進來看到是你我都快瘋了!先是我愛人然後是我弟,你怎麼跟蒼蠅一樣老是在我附近繞來繞去?」

  要不是嗣帆說了那句「哥,拜託你」,誰要來做這種事啊……

  「那個……」紀思行抓了抓頭,笑道:「蒼蠅只會在大便或是腐敗的東西附近繞,如果我是蒼蠅的話,那你就是……噫──!」

  楊胤舟捏住他右邊臉頰。

  「他還說你很單純,我看你根本是在裝乖嘛……」

  好痛好痛好痛。「我是很單純……啊!」

  用力扯了一下之後放開手,楊胤舟站起身來,雙手交抱在胸前,一臉嚴肅的瞪著紀思行。

  「我告訴你……嗣帆他從小個性就平平淡淡的,而且很習慣照顧人,也很容易接受眼前的任何東西。」

  他是指楊嗣帆既愛撿小動物回去養又很逆來順受嗎?同時身為被養的和主動的那一方,紀思行揉著被捏的右臉,不假思索的回了句「我知道啊」。

  「你沒聽懂我說的。」楊胤舟頓了一下,又強調道:「所以說,他會跟你在一起,不是因為你有什麼地方吸引他,只是你『剛好』出現在他面前而已。」

  只是因為剛好而已。

  紀思行仍然笑著回了句「這我也知道啊」,換來楊胤舟微帶訝異的目光。

  以前聊天時就聽楊嗣帆就說過,他從小到大總是會喜歡上坐在隔壁的女生,然而每一段暗戀都會在學期初重新換座位之後宣告無疾而終。

  真是既被動又沒有進取心的戀愛模式。

  ……但那又有什麼關係?自己也是這種人,也是因為他剛好出現在身邊,才會喜歡上他的。

  看著紀思行毫無動搖的神色,楊胤舟立刻又焦躁起來。

  「你到底聽不聽得懂我在講什麼?」

  「聽得懂啊,你想要挑撥,但是又怕弟弟會生氣,所以只好拐彎抹角的……唉唷──!」

  話還沒說完,紀思行的左臉又遭到攻擊。

  「好痛……」

  這一下差點把他的眼淚給捏出來,紀思行彎下腰搓著左臉,再抬起頭時,只來得及看見楊胤舟氣勢騰騰的背影──隨著「砰」地一聲巨響,消失在被甩上的門板後。

  紀思行左右各咧了幾下嘴,確定臉頰肌肉還能正常運作。

  照顧病人照顧到動手動腳還甩門而出,所謂的「哥哥」果然都只會找麻煩。不過……

  不過他剛剛說了「跟你在一起」什麼什麼的。

  那也就是說,楊嗣帆在拜託兄長來照顧自己時就明確表示了--躺在這裡的病人不是普通朋友,是他的情人。

  「啊啊……好害羞……」

  紀思行坐在原地嘿嘿傻笑了起來。